我来了许久了,从头听到尾。
我原本是想这样说的,可到了嘴边,我却又强行咽了下去。
我抿唇,努力的让自己平静,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,蹙眉回他,“我刚来,一来就听见砸东西的声音,方才春雨告诉我说南平王来了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无端的,你怎与人家起了冲突?”
我一边说着,一边刻意的探头往屋里看。
此刻赵询站在里头,脸色黑的如同锅底,眼底怒火滔天,似乎想要与我说些什么。
许是觉着说出来太伤人,又或者是我对顾知微的温柔太过伤人,他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,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对着顾知微冷哼了一声,然后提着斧头便夺门而去。
我静默的站在原地,看着赵询的消失的背影,心里头更是难过了几分。
从前,我以为最厌恶我的人,不想却是最在意我的……
若我没有遇到顾知微,若是没有顾知微从中作梗,我是不是会过得很好,我是不是便没有这样伤心了。
我心里百感交集,手心攥得很紧,回头再迎上顾知微那张俊容,我心里更是难受。
可是,我不想去戳破,也不想再问及他是否将我当做替身而自取其辱。
顾知微的神情也很复杂,看着赵询的背影完全消失,他似乎松了口气,缓缓收回目光,故意对我笑,然后才回答的问话。
温声道,“没什么,是朝堂上的一些事,你也晓得我与太后为伍,而南平王与皇帝为伍,平日里难免不会有争执。”
朝堂上的事?他如今顶多也就算是个医官,哪门子朝堂的事儿?
就算是朝堂的事儿,他也不能在朝堂上与赵询争执的,他如今没有功名,尚未有初入朝堂的资格,他如何争执?
真是想不到,从来老狐狸一般的人物,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。
我心中嘲讽,表面从容,故作不解的问他,“额?相爷是如何与南平王发生了争执的?你如今不是没有功名么?顶多就是医官,你如何为着朝堂之事与南平王争执的?”
我满脸疑惑,并未有半分敲打戳破的语气,只一副不耻下问,故作不懂的又问了他一句,“难不成,给太后做医官还能加官进爵?都不用参与科考?还是说,你是凭借荫封?可也没听说有宫里的人来府里下旨啊……”
我连连发问,顾知微脸色越发苍白,眼神闪烁不已,似乎想要询问我什么。
许是他作为相爷的那点儿自尊容不得他与我屈尊,亦或者是,在他心里我这个替身本就不重要,所以他即便怀疑我方才听到了什么也满不在乎。
他顿住片刻,嘴角勾起一抹笑,当着我的面便扯起谎来,说道,“杜娇娇,要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认。你莫不是忘了,我近来入宫都是为了何事,那都是为着那些失踪的女子。我医术不错,又能验尸,要比寻常的仵作更是准确一些。太后便将此事交由我,这不,皇帝那边又让南平王来查,二人协作,意见不合起了争执是很自然的事。”
“你也知道,南平王向来冲动,一言不合就要与人打架。想是今日在宫里没能辩赢了我,这心里头不舒服,便上门滋事。”
他这还污蔑上人家了?当真是下作不要脸到了极致。
原本我心里头就很是不舒服,很是难受,听了顾知微这番话,我更难过了。
我觉得他根本把我当做傻子……
可是眼下,我也只能做个傻子。我若是戳破了,他也未必肯放开我,还要让我狠狠吃一顿苦,与其如此,不如糊涂一些,做个大度得体的世子夫人。
于是面对顾知微的谎言,我假意相信。
为了显得我的确相信,我还装出了满面的愧疚,马上又很是踌躇的询问他,“那个……相爷,说起那一百名女子的事,结果到底如何了?那些女子可都完好无损?”
“哎,说起此事,我……我当真是该死,你都叮嘱过了,我还管不住嘴。”我唉声叹气,话语间,故意偷看了他一眼,愧疚道,“相爷,以后你有什么事就莫要与我说了,我生来愚蠢,又是个妇道人家,难免不会闯出祸端来……”
“娇娇……”见我如此一番自责,顾知微或许是稍微有了几分愧对,他温声喊住了我,结结巴巴,“娇娇,其实……”
“其实什么?”我强压下心里的酸楚,含笑的望着他。
许是我当真贱得慌,到了这一刻,我竟还抱有几分希望,希望顾知微能与我说了实情,希望他能与我说此事不是我的错……
我勾着唇,故作温柔的与之对视。
“其实……其实此事主谋者是……是皇帝。”
顾知微踌躇不已,看着我片刻,最终却是说了这么一句。
所以,他终究不愿意承认他冤枉了我,他也不愿意承认太后犯错。
呵呵……
他口口声声的说,他并未将我当做替身,他口口声声说,他与太后清白……
可是就连这样一件事,他也要将太后的过错推诿到我身上……
“竟是皇帝所为?皇帝若是想要充实后宫,大可下旨选秀,何必这样大费周章?”咬牙看着顾知微半许,我狠狠拭去眼角即将滚出来的泪水,装作风进了眼睛的样子,忙不迭又补了一句,“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,风大得厉害,这风沙都进了眼睛了。”
顾知微不知是信没信我的伪装,他顿了一下,伸手掰住我的眼睛,凑过来替我吹了吹。
然后又侧过头,背对着我,一边儿往书房里走,一边儿又与我解释那一百名女子的事。
“这皇帝听了个江湖术士的胡话,说是用九百九十九个处女血练成的丹药,吃了可长生不老,便四处搜罗未出阁的姑娘……”
“什么?”我一震,惊讶极了。
原本,我只是想要岔开话的,可是此刻听到顾知微的回答,我汗毛都竖起来了,更是浑身发凉。
用处子之血去炼丹,这不是要人命的吗?
想想我后背就凉飕飕的,心里头不由一震恐惧……
最让我恐惧的是,这件事的背后主谋者,竟然是当今圣上……
是大周的统治者!这实在是山匪强抢民女还要耸人听闻……
我感觉我冷汗都冒出来了,惊得都有些站不稳了,更是不可置信,瞪着顾知微片刻,我难以相信的又问了他一遍,“相爷,你所言当真?那些女子失踪,属实都是皇帝主谋?”
“是……”顾知微点点头,神情沉重,低声又道,“太后探了好几回,才探出那些女子的去处,因着炼丹,死了十多个,如今剩下的都各自送回了家中。所幸这些女子都不知这背后的主谋者是什么人,太后便下旨杀了皇帝贴身内监和那个江湖骗子,又将那荣王府的二公子发配边疆……”
所以,意思是……太后为了皇帝的颜面,为了保住民心,将所有的罪过都推诿到了内监和荣王府二公子身上。
方才我是后背冒冷汗,此刻我浑身都发凉,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。
我们大周的君王,竟然昏庸至此,竟然这样草芥人命……
最可怕的是,草菅人命以后,他却安然无事。
这一回是死了十几名女子,下一回呢?倘若下一回他听说诛杀童子童女可以长生不老,他是不是又要草菅人命?
皇帝也就十七八岁,他何来这样的执着?
我心中既是疑惑,更是愤怒,惊悚。
抬眸迎上顾知微平静的目光,我当下有些忍不住了,拍了拍胸口,我难以容忍的愤然,颤颤问他,“所以相爷的意思是说……那十多名女子都白白枉死了?只因为凶手是当今的皇帝?”
“如今他为了追求长生能要了那些女子的命,往后呢?往后若说是孩子可以令其长生,他也要杀孩子么?到时候你与太后,也要替他掩盖过去么?”
“眼下,若是不掩盖过去又能如何?”顾知微压低了声音,满面为大局着想的哀愁,叹息道,“皇帝的事一旦传出去,恐怕要引起民愤,到时候这天下是要大乱的。倒不如掩盖过去,往后好生敲打……”
说到底,还是要包庇皇帝,要将此事掩盖过去,让那十多名女子白白枉死?